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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曌】晩照

上官婉儿×武则天

惊鸿之笔×女帝

 

帝相终局/上元观灯/王者架空背景/半史向/全文6000+

 

 

 

“陛下,圣人今夜想去看花灯。”

“臣愿随之。”

 

 


今日是上元节,神龙政变后,女帝禅位于太子,迁居上阳宫,卧病不出。新帝李显存则天帝号,废武周诸制,河洛复归李唐,已逾一载。


则天时,河洛上元夜热闹非凡,家家燃灯供佛,金吾弛禁,特许夜行,端门熙攘,万人涌巷。昔年上官婉儿还是正月十五赛诗会的主评,那人侍立在女帝身侧,执座下墨客诗卷一览,红袖翻飞、素纸屑落间胜负已分,“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即是此时名篇,廷相大人“持笔量天下士”的雅称亦由此来。


如今春秋代序,*女帝久病逊位,不问朝事;廷相则在政变后右迁拜相,独掌内廷制诰,权倾河洛。星河流转间,倒是这上元灯会仍如初繁盛。

* 化用自《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顾及朝臣同家眷赏灯团圆心切,上元的朝参都散得格外早,唯有廷相这种政务倥偬又无人挂念的光棍分子下了朝便去了中书省。新帝登基后涉及先帝的公文交接都需她经手,韦后临朝后大肆提拔外戚又搅得朝政愈发混沌,惧内的新帝除了做和事佬难堪大用,参与政变的五王又被先后罢相,拟制大任尽数落在廷相一人身上,偏生那些喜好附庸风雅的公卿女眷们多托长于诗文的她代其作应制诗,如此下来,上官婉儿感觉自己似是合眼便能睡个昏天黑地。年岁渐长,她已不能同当年陪女帝宵衣旰食那般浑不觉累了。那件事之后,她数十年的宦海沉浮,唯余倦怠而已。

 


甫入殿门研了墨条,宣政殿便来人传召,同往的还有右羽林大将军李湛。女帝迁居上阳宫后,新帝即遣李湛负责武则天的起居戍卫,软禁之意不言自明。讽刺的是,这李湛正是女帝旧时拔擢的李义府的少公子,神龙政变时,也是他被女帝问得哑口无言,“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然而廷相自觉腹诽李湛,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遂不再想。


李湛率先通禀了女帝欲往看花灯一事。由于新帝并未褫夺其帝号,故朝臣多以“圣人”指称武则天。


未待新帝言复,帘后便有一女声抱怨起来,左不过是些推诿之辞。上元夜新帝阖家出游,韦后自是不愿理会远在上阳宫的老太太,只觉得那人是又吃饱了折腾她的儿孙。


“皇后慎言。”见韦后喋喋不休失了礼数,廷相出言提醒道。


“廷相大人莫非是忘了额上这伤?”女声轻佻而不悦。


“与您无关。”廷相敛了敛鹤纹朝服,眼底无甚波澜。


“你放肆!”一阵珠帘攒动之声,韦后似是要冲下朝阶同廷相大论臣纲。

 

最终还是新帝扯住了她,继续施展他那和事佬的劝说功夫。

 


神龙政变后上官婉儿维持着八面玲珑的做派,韦后临朝之初欲效仿武则天自是少不了对她的施惠拉拢,谁知这廷相大人是笑面虎一个,辅政归辅政,“阳奉阴违”的事也没少做。廷相自是瞧不上这东施效颦之徒,可如今帝后共朝她也只得哄着这么个急功近利、鼠目寸光的主儿,平日里由着她颐指气使,毕竟韦后除了耍耍嘴皮子、搞些卖官鬻爵的把戏,对政务是一窍不通,最后落笔拟诏的总归是她。比起后来或被流放或被虐杀的五王,隐忍一时还是好的。想起当年被那人挥着昭陵折枝打进骨髓里的为政之术,*一向固执的廷相大人也不得不钦佩她的远略。

* 见前作《为政》。

 


新帝这厢哄罢了韦后,那厢的观灯事宜仍未解决,令戍卫的禁军陪同固然安全,但过分招摇又难免会搅扰百姓,损了天家的声名;若微服出巡,圣人抱病久矣,出了岔子也无人担待得起。李湛颇觉棘手方来请示,不想宅家也是这般推三阻四,想起今早圣人召见自己时那鬓发皆白、形影相吊的样子,他心中的愧疚就愈深了几分。

 


“臣愿随之。”


廷相听倦了堂上的虚与委蛇,将此事揽了下来。置于昔日她自是上佳人选,同圣人帝相相知、主圣臣贤,一身凌空泼墨的功法也可护其周全。可那件事后君臣离心已是人尽皆知,政变后圣人卧病,廷相除每十日随新帝携文武百官往谒,私下更是从未去过上阳宫一次。如今她应承下来,连性子温懦一向顺着她的新帝都有些难以置信,追问一二后只见廷相撩裳跪求、以天水上官氏一族的声名作保。


在新帝关于神都有限的回忆中,时称“惊鸿之笔”的廷相一贯是清高自持、谦而不卑的,如此低三下四的恳求,他很难不答应,何况那件事总归是自己欠她的。


交代完其余宣召廷相的政事,新帝便准了她半日假,令其休沐整束,是夜随圣人观灯。据太医署诊疗,母亲的身体怕是撑不过这个漫长的寒冬了,他总觉得母亲仍念着廷相,如此成全她的心愿,自是好的。



 

上官婉儿回府后如常向母亲郑氏问了安,迟疑了片刻又将上元夜观灯的事一并说了。见母亲半晌未应,她自知母亲是想起了四年前的事,忧心她的安危又气恼她重蹈覆辙,俯身正欲告罪,却被郑氏拉了起来。


“你既有了主意,便去吧,”她摩挲着女儿的眉心的朱砂,“不要后悔。”

 



昔年二张得幸于女帝,虽不似后世演绎得那般秽乱,但武则天立储后耽于享乐、无心朝政亦是事实。廷相曾多次或委婉或僭越地劝谏过自己的爱人,但年岁已高的女帝推托着半生勤政、一朝得闲,并未放在心上,气得廷相在“莲花六郎”的玉笛声中拂袖而去。


四年前,女帝久恙、二张擅政,太子李显的嫡长子李重润及女儿永泰郡主夫妇遭人构陷妄议二张,女帝召廷相入宫拟诏将之杖杀。虽经太子及廷相苦求女帝改令其自裁,但盛怒之下掷来的玉盏也让廷相破了相。


沛国夫人记得女儿回府时洒落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马鬃,汩汩如山泉涌流,淹没了锐利的棱角,飞溅在鹤纹的丹顶上。她仿若无事地向母亲问了安,许是怕母亲担心又随手抹了抹横生的血沫,咧嘴扯了扯嘴角,似是笑了一下,转而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插了闩便没了声响。


待郑氏唤来家丁撬开了门,廷相已握着笔昏倒在书桌前,额上的血迹渗入身下生宣的纹理,干涸的暗红覆盖了本初的样态,只有山峦彩云隐现。女儿这些日子下了朝都是如此,一进书房便是一天,应是在画这画。


廷相大病了一场,待其回朝时,神都已换了天地。

 

自此,帝相离心,不复往昔。

 

 



郑氏望着转身离去的女儿,回想起她四年前策马远奔的样子,一样弥散着渐如死灰的决绝,湮灭了凛冬寒凉的灯火。

 

总得做一次了结。

 

 

廷相大人脱下了拜相后的紫袍,换回了当年千灯佳节同女帝观灯时的鹤纹绯袍,整饬一番后就跃马出府。


上元夜的神都着实拥挤,她本可同金吾卫一般喝令游人避让再驱马直入,但心如乱麻的她竟在簇拥的人群中彳亍了许久,待赶到相距甚远的上阳宫时,陪女帝乘辇观灯已是来不及了。


老人家的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熬不住困乏只得先在寝殿安置下来。待廷相上前时,浅眠的她已醒转过来,微敛的凤眸似是有一瞬的停滞、月光映衬着她眼睑下的泪痕,消翳在层叠的褶皱间。


她竟苍老了这么多。


每十日的朝见,廷相都是不抬头的,她已经很久未如此端详过她曾经的爱人了。

 


“臣万死搅扰,恭迎陛下赏灯。”本朝怕是只有这人还唤她陛下了。


“不妨事,不妨事……”女帝和衣坐起了身。

“乘辇舆恐已不及,不知陛下可许臣护送?”仍如往日的谦恭令人失神。


“都好,都好。”女帝俯身拉起了跪伏的廷相。


“请陛下更衣。”


“这便来,这便来。”如今的武则天说起话来反反复复,许是怕人不理会,又或是怕自己忘却。

 



女帝虽是动作迟缓了不少,兴致却颇高。她命侍女取来了她很久未穿过的衣裙挑拣着,最后看着恭候在侧的廷相,同样选了当年千灯会的那件礼服。往日廷相都会在她穿衣时评点一二,当然,也只有往日了。


 

知会过禁军后廷相便拥起女帝凌空而去,怀中的人清瘦得硌手,枯槁的白发迷乱了她琥珀色的眸子。她尽量轻柔地行进着,那人起先还眸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终是耐不住长路微眯起双眼。


“陛下可先歇息片刻,到了臣唤您起来。”


“宰相不可诓朕。”她也很久未唤过廷相的名讳了。

 



她们还是去了当年观灯的那个高阁,新帝早将此处整理出来,留于二人。

 

夜深露重,廷相唤醒了女帝后便解下了长绒大氅披在她身上,已经许久不曾使出章草·横麟了,廷相不得不竭力克制着体力消耗的喘息。


“当年也是这般光景……”


上官婉儿自是知道女帝所指,但胸口剧烈的抽搐攫住了她的言语。


“只有朕老了。”见身后的廷相未答话,女帝便兀自念叨着。


“陛下——咳咳……”清冷的空气刺激得她猛咳起来。


“啊……”女帝闻声转过身来,“是朕不好,是朕不好。婉儿飞了这么久,定是累坏了。朕只顾着自己说……”已比廷相矮了半头的人慌忙地解下身上的斗篷想给她披回去,仓促间唤了她的名讳。


“陛下不必挂怀。”廷相按住了女帝的手,“臣缓缓便好。”



 

廷相并未回称她“阿曌”,武则天的眼神黯了黯,转而又回忆起往事。


她已看不到前路,唯余毕生的旅途。


映着漫天摇曳的灯火,廷相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轻声应着。


 

“午时李湛来告诉朕你会来,朕起先还以为他是在诓朕……


“朕左等右等,不知怎得就睡过去了,做了许多梦,又都说不清了。


“朕这些天总想起你小时候,明明在嫏嬛书库被师傅们交口称赞,到朕这来却泼皮得紧,几次把朕气得背过气去,又是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哄朕开心。


“朕教你修法习文的时候太过严厉,你也很少向朕抱怨什么,只是后来胆子大了才搬出朕当年打断的那些桃枝来取笑朕。


“自古象碁便有“相不渡河”的规则,不想我河洛的廷相竟能凌渡九州。


“当年你为天子耳目时,每次见朕都是飞着来,飞着走的。就像那风筝似的,朕就好奇啊,那风筝的线是握在谁手中……


“朕总觉得自己老得是这般快,你却还是那样年轻,有着无尽的生命力,让朕好生羡慕,甚至有些嫉妒。


“你待朕的心意如是炽烈,让朕觉得温暖,又灼烧得朕心慌,生怕负了你的期冀、让你失望,你从不求朕给你名分,在政务上却容不得朕懈怠。朕有时觉得力不从心,又怪你不体谅一下朕,以致于那日——”

 


“都过去了,陛下同臣……说些旁的事吧。”廷相在一旁静听许久,微微仰了仰头,睫羽开合间,点缀其上的星点已在风中干涸。


“可……”


“臣无碍的。”最后一次观灯,她不愿再纠缠于那些无意义的归咎了。


 

随后便是漫长的沉寂,灯火衬得黑夜愈发寥廓。

 


直到武则天换了新的话茬,老人家似乎忘性很大,总能很快地平复情绪。


“婉儿,你说……后世将如何看朕?”


“陛下封禅大典留下那座无字碑时,不就已经猜到了吗?”功过任由评说。


“那又将如何看你?”女帝紧了紧鹤氅,望着无垠的苍穹。


“少编排些臣的私事便好。”女子参政,只求名节清正。


“朕可有功绩?”扶摇而上的花灯不再有凤鸟纹样。


“陛下劝农桑、薄赋徭、置殿试、广言路,不必赘言。”亲历两朝交替的廷相自是熟悉这套说辞。


“朕可有弊政?”这些花灯会飘向何方,明日日出时还会燃着吗?


“起用酷吏、滥杀朝臣、大兴土木、外战失地。”廷相并未讳言。


“……”武则天是第一次听上官婉儿这般说自己。


“臣失言。”廷相虽是长跪请罪,神色却如常沉静。


“无妨。”女帝轻点廷相的肩膀,示意她起身。


她已不能威慑万人之上的宰相了。



 

晚风吞噬了微妙的情绪,夜游的神都臣民依旧嬉闹着。昔日总能彻夜畅谈的帝相竟也尝到了话不投机的苦果。

 



“沛国夫人还好吗?”国事谈不下去,只得转回家事。郑氏当与自己年龄相近。


“略有小疾,已无大碍。”廷相的下裳着了灰尘,但她并无拂去之意。


“先太子太傅那边呢?”女帝又问及了廷相的祖父。


“新帝已追赠中书令、楚国公。”


“……”听到她提及自己的儿子,武则天竟有些吃味。

 


“拜相后可有打算?”上官一族已无旁人,家事很快便说尽了。


“辅政。”


女帝从不知廷相竟是如此惜字如金之人。


 

“朕不能再庇护你了。”女帝摩挲着鹤氅上的金线。


廷相至今未嫁,家族在先帝时便已覆灭,全无夫家母族可以倚仗,如今说是断梗飘萍也不为过。


“臣已不能脱身了。”既已拜相,独揽制诰,一言兴邦,无法回头。


“可愿致仕?”


“身死权灭。”


 

更漏相催,子时将过。


当年观灯时身边人所说的万人之上的苍凉,廷相也体会得真切,只是那句“有我在”,就再无人说得。

 



困乏之意再次让女帝变得恍惚,只得斜倚在阑干上。廷相感觉到她的倦怠,替她整理好衣裙,已是回宫的时辰。


欲言又止多次,她突然不敢做出那个了结。望着半梦半醒的女帝,她只觉得自己残忍。


 

太过残忍。

 

 



“婉儿,那夜宫乱,你也在其中吧?”终是女帝撕开了最后的创口。


神龙政变当夜,身处长生殿的女帝竟未得一人通禀,料是报信者皆遭其他宫人屠戮,能行如此策反之事的,除却长居内廷的她,无人做得。


“在的。”她一直在等这一刻,此时竟感到浑身的轻松。呼啸的夜风戳着她的脊梁,叛主的愧疚紧随而至,摧折得她无地自容。


“朕不怪你,”武则天拨了拨灯火辉映的银发,“清河洛以安黎庶,舍了朕……也是应当的。”


“臣有私心。”怀着不可遏的妒火,怀着帝相离心的迁怒,她参与了那场诛灭二张的政变,也藉此青云直上,入居相位。


“那不也是……朕之过吗?”她不该摔下那方玉盏的。

 



四年前的一字一句,她仍记得分毫不差。


“河洛的廷相不当跪求于人。”


“臣请您从轻发落。”


“尤其是为了旁人。”


“臣请您从轻发落。”


“你也想同他们一起吗?”


“臣请——”


“改赐白绫。”


 

她老了,廷相也不听她的话了。看着同太子跪在一起的廷相,她突然升腾出燎原的怒意,随手抓起案上的物什扔了下去。


玉碎血溅。

 


阶下的那人迟滞半晌,由着鲜血四溢流淌。她站起了身,直视着自己,睚眦欲裂。


“是臣僭越,”她喉头呜咽着,周身颤抖,“臣知错。”


深揖三次,转身离去。

 


 

如今她被那人拥在怀中,竟已感觉不到那炽热的体温和心跳。


“婉儿,可以再唤我一声阿曌吗?”她抬手抚上她的衣襟,似是耗尽了浑身气力。


那人望着前方,未复一言。


“也罢,也罢……”女帝呢喃着什么,沉沉睡去。


 

廷相落在上阳宫的中庭,将女帝送至寝殿,重又铺好被衾,如今夜登临时那般。


月光洒落在砖石上映出淡淡的银辉。


“阿曌,我此生心中唯你一人。”

 

“但如今,你不在了。”

 

 


上元夜后,群臣复朝。廷相愈发忙碌起来,但每日下朝后仍会去上阳宫一趟。她并不让李湛通禀,只在中庭跪上半个时辰,将随身带来的桃枝放在一旁。月末已有尺高。


 

立春,帝崩于上阳宫,同高宗合葬于乾陵。


廷相每载上元夜告假往乾陵拜祭,独自燃放一盏花灯。最后一次前去,将一暗红画卷焚烧。


二年后,沛国夫人薨。


 

四年后六月庚子,临淄王合太平公主政变,斩杀韦后及安乐公主,河洛史称“唐隆政变”。廷相呈相王辅政遗诏亦不得免,遂拔剑自刎。


后平反追谥,诗文散佚。

 


当日画卷所绘为一红日,赤血点缀,金云翻浪。

是为晩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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